《红楼柳影》一名,典雅而得当。我当即回函表示欣然接受。
为红楼添砖加瓦
金秋送爽,丹桂飘香。适逢丙戌重阳之际,我专程赴京华拜访周先生,签约并取插图照片。周先生是位儒雅文人,讲究礼数。当伦苓告知他我来了时,先生即从沙发上立身,示意欢迎并让座。眼前的先生虽八十有九,满头华发,面容清瘦,但精神矍铄,身板挺硕实。说话时偶辅以手势,彰显着活力。自老伴谢世后他一人独居,幸有
3个女儿做他的拐杖,姐妹们轮流陪伴,侍奉左右,使他晚年孤而不单,颐养天年之余,仍有精神再为“红楼”添砖献瓦。
周先生家居十分俭朴,上世纪80年代的普通人家水平,略显一点杂乱。偌大的客厅书橱列队,大书桌、小圆桌案头累积了书刊、文案和函件。墙上悬着先生自书的书法长卷,书架上有一尊曹雪芹的小坐像,浓浓的书卷气迎面袭人。
伦苓告诉我,父亲年龄大了,耳聋(戴助听器,靠近大声说才能听之七八)、目残(一目失明,另一眼视力只有0.01),牙也脱了,但精神不错。周先生仍保持北方人的率真,粗茶淡饭。先生不烟不酒,喜欢食多维素糖果,借以补充营养。我们交谈时,先生从沙发旁拎出一个糖果罐,取出一颗,自品其味,像个老小孩。他胸前戴着一块佛像玉佩,平时手中爱捏着一块石头,搓摩不已。先生喜玉,爱玩石头,想必亦是红楼缘。据伦苓说他是一边把玩,活络经血,一边在思考问题。
周先生的思维清晰、活跃、独特,自我意识较强。子女对他的个人意愿十分尊重。我奉上出版合同。在付酬方式上,出版社提出两种方案选择:一为稿费制,千字计;一为版税制。前者远远优于后者。伦苓将其读与先生听,我本以为他选择前者,孰料先生听后略一沉思,说“版税”。我怕他没听清楚,让伦苓重复了一遍,请他再考虑,他仍然说“版税”。我先感到诧异,后思索,料必是先生远瞩,他坚信自己的作品有生命力,会不断再版的吧。
宝刀不老
周先生近年时有新作问世。亦曾有人表示怀疑,云先生目力已尽损,何能握笔?出于好奇,我向伦苓提出可否看看先生的近作原稿。伦苓拿出他的《红楼柳影》序手稿,我一看惊呆了:这是“天书”嘛!一篇千字文,写满八开大稿纸10页,横不成行,竖不成章,歪歪斜斜,间有大量的重叠,更有甚者,有的句子写了一半,那一半叠写到不相干的另一页上了。他全凭感觉在纸上耕耘。我见到在他那遒劲笔力字里行间,夹有圆润的铅笔字,那是女儿伦苓辨别、拼接后确认的手迹。真是字字血,句句汗,一篇短文要费老人多少心血啊!“序”文中引用了宋代女词人朱淑贞的词句,我问伦苓是不是她代查的。伦苓笑着说:“那是他吃老本,全装在肚子里的存货。”又说有些父亲觉得吃不准的,才叫她代为核实。伦苓是周先生得力的拐杖。她作为先生研究红学的助手已二十多年,开会、出访,出入相随,寸步不离。伦苓了解先生的行文特点,熟悉先生的用词规律及字的写法,故能译“天书”,准确到天衣无缝。我想周先生的晚年,没有这件“贴心的小棉袄”,恐寸步难行,更难奢谈创作了。
周汝昌先生把毕生的心血,用在《红楼梦》研究上,“半个世纪一座楼”,他出版的著作中大多含有一个“红”字,《红楼梦新证》、《红楼夺目红》、《红楼内外续谈》、《红楼艺术》、《红楼词典》、《红楼与中国文化》以及《红楼柳影》等。有趣的是,周先生对曹雪芹顶礼膜拜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忘记自己的生日、妻子的生日,但曹雪芹的生日铭诸心版。每逢曹雪芹生日,他总焚香祭拜。有时无香可焚,便用几片烘干的橘皮代之,让一缕清香萦萦,寄托情怀。曹雪芹成了他心中的佛。
首次拜见耄耋之年的老人,我不好意思徒手,赠上刻有胡适先生头像,金印胡适生平、手迹的一组徽墨。先生见之有所激动,接过后,打开墨盒,拿出放大镜端详胡适的头像,又用手轻轻抚摸,若有所思。
师恩三叠。我想,他一定是沉浸在“平生一面旧城东”的温馨回忆中。伦苓告诉我,先生晚年不忘所自、知所感戴,常追忆胡适、顾随等师友对他的赏识提携之恩。又说,他还想写一篇长文缅怀顾随先生,每每开篇,常被友人、采访者、编辑等不速之客打断思绪,难以卒篇。她说,他一定会写的。
宝刀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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