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的逐步交往,使我逐渐了解了兆胜当时答话的含义。他屡次带着赞赏的口气,说起村里的一位乡亲,多年来坚持文学写作,用很粗糙的庄稼人才买得起的纸,写了一厚摞一厚摞的小说;又说起村里的另一位乡邻,曾认真地问他“文学究竟有什么意义?”兆胜也说起他的父亲母亲,从小就教育他要诚实肯干,厚德待人;哥哥姐姐虽然都仁爱于他,却在他犯了错误时毫不留情,逼着他向人家承认错误。兆胜是真心地热爱、敬佩自己的家人和乡亲,我从他的讲述中,听到了和作家们笔下那些自私、落后、狭隘、卑琐、劣根的中国农民们,完全不同的优秀的信息。
正是因为从小吃苦耐劳,养成了兆胜极为刻苦、勤奋、孜孜不倦读书做学问的学风。他不是属于郭沫若那种大聪明才子的类型,而是沿着山东前辈大师季羡林先生的路子,筚路蓝缕,一步一滴血汗地走过来的。今天他才四十三岁,其学术成就却已如一大片熟透的红高粱,精精神神地向着苍天,“哗啦啦”微笑着——他已经出版了《林语堂的文化情怀》、《闲话林语堂》、《林语堂两脚踏中西文化》、《逍遥的境界》、《二十世纪中国散文精神》、《文学的命脉》等十一部学术著作,编辑出版了《二十世纪中国文化论争》、《外国散文三百篇》、《百年中国性灵散文》和《享受健康》等书。曾获得首届冰心散文理论奖等大奖。
然而让我说,这些都还不是兆胜的最光彩之处。类似有这些煌煌等身著作的,在京城乃至全国学界里,真的大有人在——中国人多,中国的聪明人、能干人、卓越人、天才人、超人……亦多多,我们身边从来就不缺少才俊之士。可是在这些优秀人才长阵里,为何王兆胜是那么不显山、不露水,而又是那么玉树临风呢?
我每每思之,最后终于发现,其实只用一个词,就可以把兆胜迥异于他人的特点概括出来,这就是前面屡次提到的“诚恳”二字。
诚恳是一种境界,全心全意的诚恳是一种大境界。王兆胜不是那种把“诚恳”时时顶在脑门上的人,然而当他瞧着你的眼睛,跟你说话时,他眼睛里闪烁出来的光芒,就叫“诚恳”。诚恳的基础是大善,大德,大美,在这个世界上,兆胜对谁都是这副暖暖的目光,即使是有大缺点的人、做了大坏事的人、触犯了众怒的人,大家众口一致地加以声讨,兆胜也往往不吭声;至于那些闲言碎语、飞短流长、嫉妒诽谤、官场争锋、男女情事等一类无聊话题,他更是避而远之,就像他对名利场、对混官场、对有价值的生命之外那些乱七八糟的肿瘤毒素,从来都避而远之一样。
以至于我有一次忍不住问他:“在你眼里,没有坏人吧?”
他思索了一小会儿,很认真地回答说:“也不是。可是我觉得坏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只要是个人,他身上总得有闪光的东西。比如杀人犯,我们家乡有个杀人犯,就对孩子特别好……”
交往了这么多年,我的确一次也没见过怒目金刚的王兆胜,他的沉稳超过他的年龄许多,以至于让痴长他几岁的我感到自己的不成熟。不过也千万别以为兆胜是一个滥好人,不,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他的底线概括起来更简单,只有一个字——“爱”。
他好多次非常严肃地跟我说,现在的有些人太差劲了,一点爱心也没有,比如对生我们、养我们的大自然,随意地破坏,砍伐树木啊,污染河流啊,捕杀野生动物啊,连小花、小草、小虫、小鸟都随意欺负,一点也不懂得它们也是有生命的,也是需要尊重和呵护的,呵护它们其实也是爱护我们人类自己。
我说对,诗人徐刚早年有过一篇散文,其中说每一朵小花,每一片绿叶都是有生命的,都不能伤害。那句话给我的震撼太大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伤害一草一叶了。
兆胜叹息说:“这就是文学的力量,它教人敬畏生命,心灵高尚。所以我们这些搞文学的人,还得努力啊……”
这种谈话内容,基本上构成了我和兆胜之间交流的话题,每次都能使我感到心灵得到了净化,好像自己也冉冉地从大地上升起,飞向蓝天白云的天空。兆胜和别人的交往、交流,也基本上都是这些有关爱、有关生命价值、有关提升精神品格的内容。他是一个做学问勤奋而社交疏懒的人,他舍不得时间去推杯换盏,“场合”里很少看到他的身影。真的,兆胜的“出现”,常常是一部新书突然飞至你面前,让你由衷地替他喜悦。最近让我眼睛一亮的是他二十四万字的新著《林语堂大传》,除了现当代散文的研究和写作,兆胜是林语堂研究专家,他已出版林语堂研究专著六部。
世事匆匆,人生匆匆,近年来我常常感叹:人与人之间,其实是了解得多么不够,即使是亲人、挚友,自以为熟得相互都能说出头发有多少根,可是突然之间,他们做出的事情,还是能在你的心上擦出一朵意想不到的火花。
今年兆胜就又让我吃了一惊:他正在撰写一组当代散文的研究文章,不是柔软抚摸、互相唱和的那种吹捧文字,而是真刀真枪、指名道姓的批评,笔下灼灼闪烁出“大雪满弓刀”的锋芒。因为他认为,现在的散文创作该好好清理一下了,有时一年里也难以看到几篇感动你的真文章,连名家在内,大多数作品都是空洞无物、冗长、掉书袋、媚俗、商业化、官场化、庸俗化……的“假”作品,“这样下去,散文还有什么写作的必要?”
我不免有点替他担心:现在文坛的风气不好,能接受正常学术批评的“君子”,不多吧?
君子学者王兆胜笑了笑,书生意气地说:“我是善意的。我想,这样的批评,对读者,对作家,都有好处。”
“真诚是一种心灵的开放”,这是法国作家拉罗什富科说过的。我再补充一句,“恳切能化解满天的乌云”,算是对兆胜的一种学习、欣赏和精神支援吧。
宝刀不老周汝昌
张昌华
周汝昌先生年届望九,且目力已损,但近年仍时有新作问世,有人表示怀疑。作者向周先生之女索来其《红楼柳影》序手稿:横不成行,竖不成章,歪歪斜斜,间有大量的重叠,更有甚者,有的句子写了一半,那一半叠写到不相干的另一页上了——原来,老先生全凭感觉在纸上耕耘。
周汝昌先生年届望九,但老而弥坚。其晚年声名渐盛渐隆,一时有如日中天之势。他前年出版的《红楼夺目红》,销量竟达10万册,令人刮目。世人大都以为周先生是位红学家,其实那只是他宝刀的一面;他在戏曲、民俗乃至书法方面都有一定的造诣。他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红学权威,称其“红学泰斗”似不为过。
《红楼柳影》的由来
作为周先生的读者,我最早接触的是他的散文《说笑》、《说哭》之类。他说笑,教你捧腹、喷饭;他说哭,教你悲戚、哽咽。人世间情感万象,毕现于字里行间。我当编辑以来,早想拜识这位红学家,憾无文缘。退休后,出版社编了一套《大家散文文存》,主事者汪修荣君想请周先生加盟。汪君知我在文化界老人圈内有点人缘,请我觅一门径试试。我衔命出马,不料居然马到成功。
我恭恭敬敬地给周先生用八行书写了6页长函,投石问路,详述《大家散文文存》的编辑旨要,强调该“文存”由出版社规范的体例来选文,希望得到他的理解与支持。本来,周先生的书稿结集出版,一律由女儿们操办,女公子伦苓当他的助手多年,对他的文章了如指掌,轻车熟路不需他人多劳的。周先生大概是见我那几页八行书写得还较认真,或为我言之殷殷、情之切切,动了恻隐之心吧,成全了我的不情之请,破例地让我编选他的散文集。
书稿内容宏富,有先生研究红楼的高言阔论,有谈文论艺的零珠碎玉,有人生之旅的履迹行状,以及与文坛师友们过从的点点滴滴。鉴此,我斗胆代拟书名《红楼内外》。我将选目呈先生寓目审正,先生在选文上未作增删,只对书名提出异议,建议易为《红楼柳影》。我确不知“红楼”与“柳影”之间有何渊源,正想与先生商讨,另取一个有亮点、易销售的书名时,先生将他拟就的《红楼柳影》序文赐下。展读之后,眼界大开。先生在序文中画龙点睛地点出了“柳影”的典故。又云“红楼是‘真、善、美’的建筑奇迹,柳影则足以相依为侣——虽无松柏参天之姿,却有风流潇洒之致,松柏是节操的代表象征,杨柳是感情的化身标本。”他又由柳影联想到日影、月影、水中影、意中影、文中影……先生思绪精骛八极,神游万仞。 <<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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