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其仄小,可能也不尽然——尽管院落不大,但在上个世纪的浙中地区,陈家算得是耕读承传的富裕农家,不然的话,望道先生也不可能少年读书、青年远渡重洋去日本留学而后成为浙江“一师”的“四大金刚”的。而今,除了“还原”的宅院,在门墙一侧,有保留至今的柴房和天井小院;墙院门高楣重,门楣上尚有题诗的墙画,架筑在旧墙垣上是结结实实的乌木栋梁。在时下热衷收集民居装饰的人眼里,那些雕刻精致的“牛腿”和花窗,绝对还是价钱不菲的古建筑呢!之所以如此说,是听说望道先生身后萧条,这所老宅早在解放初就曾易主。宅院的后来拥有者确曾有过将这故居旧房“拆了零碎卖也能得点钱”的主意呢。谢天谢地,多亏当地几位文化界人士有心而想方设法力保了原迹,不然,这所故居也将不“故”,和各地许多黯然消失的文物一样,难逃一劫的。
进宅前,引领的文友特意让我七拐八弯从后门拐进,为的是让我先去看看那所柴房。原来,这柴房于故居,笃笃有着经典意义上的巧合:1891年寒风料峭的元月,望道先生在这柴房中落生,20年后翻译《共产党宣言》,也并非在正宅书斋而偏偏藏身这座零落不堪的柴房,解其岑寂并支持他成就这一功业的,就是生育了他而又悄悄为他送饭的高堂慈母。
而今,柴房的土墙、木梯俱已东倒西歪,那峰然出挑的根根檩条,却依然犹似浙中汉子的肩膀臂膊,硬硬地撑持着这座越过百年的风雨柴房,无言回应后人的深层敬识,殷殷期待着修缮时刻的到采。
暮春的雨,一丝丝,一丝丝,悄然顺着起了苍苔的檐头飘落,一丝丝,一丝丝,无声涸湿着砖石坑凹的天井。走进这座静得能听得见自己呼吸的宅院,走进这一间间泥地斑剥苍苔阴湿的厢房,小小山庄的无边寂静在沉沉墨色中慷然笼罩,周遭的一切似都在这春暮黄昏的小小山庄归于化境。抬头凝望间,惟有先生敦厚的面容,在一帧帧标识着时代印记的黑白照片中别出一格,那双沉思的眼睛尤见持重沉稳。
以点薪传火的先驱形象入世,以传道解惑的贤师生涯终生,这便是世人眼中沉稳如岳的学界泰斗陈望道。先生一生特别晚年之所以不同于许多早期的革命者命运坎坷,也许正如其大名,虽毕生“望道”然品性持重沉稳。尽管是最早吹响革命号角者,即便当年面对围剿左翼文艺者也一直是勇敢的斗士,但在革命成功后,连毛主席也尊为师者推崇十分的陈望道,一直“低调”为人,终生勤勉教事。所以,先生磊落心胸坚守其节又不争风头,故能在风云激荡的大变数中坚贞操守,沉稳如常地从事语言文学研究,这一切,都说明这位传道解惑者,骨子里仍是文人,是一位最重道德文章的大学者。
“性格即命运”。感慨万端中,不由得又想起这句老话。
感怪万端中出了院门,回头一看,蓦然发现院角小小天井中,竟有一棵郁郁的枇杷和一棵同样枝繁叶茂的石榴,枇钯已经青果累累,石榴更在这寂寥的暮色中红似一团燃着的火。缠缠绵绵的细雨,云一般烟一般地缠着这两棵情侣般地相依的果树飘散,只见青的更青红的更红,惟有原本晶亮亮滴落的水珠,却烟一般云一般在枝干树梢中悄然遁迹。
出了宅院,再次来到村头,只见一操被劈得只剩两株枝桠的百年老樟,依然横势的虬枝青翠欲滴,樟树毕竟是樟树。亭亭伞盖下,从它身下伸出的一条窄窄田埂,将一池清汪汪的塘水分成了两半,村庄为何得名分水塘,一目了然。
为我们引路的一位村人老汉再三地说,这塘水虽小,但一股通向浦江,一股通向义乌,却是多少年多少代都不曾变过的。
是不会变。小小分水塘因为一塘分水而名;小小分水塘因为有了播火传薪的望道先生而名。这一切,是历史更是人文铸定的天经地义,永远不会改变。
那片绿绿的爬山虎
——怀念叶圣陶先生
肖复兴
一次偶然的机遇,能够改变一个人终生的命运。
小时候,捏着可怜巴巴的一角七分钱,踮着脚尖从家门口对面的邮局里买来一本《少年文艺》时,我开始迷上文学。我渐渐沉浸在我国现代文学之中。鲁迅、冰心、叶圣陶、许地山……一位位相继闯入我的心中。他们的作品令我爱不释手。冥冥幻想里,我像今天青少年朋友一样,想入非非地想像着他们的模样、为人及性格。但是,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结识他们当中的一位,并且能够聆听他的教诲。二十余年弹指飞去,当他白发如银时,我竟如他一样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在我的人生旅途中,他起的作用举足轻重。
他就是叶圣陶先生。
1963年,我正上初三,写了一篇作文《一张画像》,是写教我平面几何的一位老师。他教课很有趣,为人也很有趣,致使这篇作文写得也自以为很有趣。经我的语文老师推荐,这篇作文竟在北京市少年儿童征文比赛中获奖。自然,我挺高兴。一天,语文老师拿来厚厚一个大本子对我说:“你的作文要印成书了,你知道是谁替你修改作文的吗?”我睁大眼睛,有些莫名其妙。“是叶圣陶先生!”老师将那大本子交给我又说:“你看看,叶老先生修改得相当仔细,你可以从中学到不少东西!”
我打开本子一看,里面有这次征文比赛获奖的二十篇作文。我翻到我的那篇作文一下子愣住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红色的修改符号和改动后增添的小字,密密麻麻,几页纸上到处是红色的圈、勾或直线、曲线。那篇作文简直像是动过大手术鲜血淋漓继而又绑上错综复杂的绷带一样。
回到家,我仔细看了几遍叶老对我作文的修改。题目《一张画像》改成《一幅画像》,让我立即感到用字的准确性。类似这样的地方修改得很多,倒装句改得很多,长句子断成短句的地方也不少。有一处,我记得十分清楚:“怎么你把包几何课本的书皮去掉了呢?”叶老改成:“怎么你把几何课本的包书纸去掉了呢?”删掉原句中“包”这个动词,使得句子干净也规范多了。而“书皮”改成“包书纸”更确切,因为书皮可以认为是书的封面。我真的从中受益匪浅,隔岸观火和身临其境毕竟不一样。这不仅使我看到自己作文的种种毛病,也使我认识到文学创作的艰巨。不下大力气,不一丝不苟,是难成大气候的。虽未见叶老的面,却从他的批改中感受到他的认真、平和以及温暖,如春风拂面。
叶老在我的作文后面写了一则简短的评语:“这篇作文写的全是具体事实,从具体事实中透露出对王老师的敬爱。肖复兴同学如果没有在这几件有关画画的事儿上深受感动,就不能写得这样亲切自然。”这则短短的评语,树立起我写作的信心。那时,我才十五岁,一个毛头小孩,居然能得到一位蜚声国内外文坛的大文学家的指点和鼓励,内心的激动可想而知,涨涌起的信心和幻想,像飞出的一只只鸟儿纷纷抖着翅膀。那是只有那种年龄的孩子才会拥有的心思。
这一年暑假,语文教师找到我说:“叶圣陶先生要请你到他家做客。”
我很感到意外。因为我一直觉得像他那样的大作家一定是深居简出,凡人不见的。见这样的作家如同见国家元首一样难哩。现在叶圣陶先生居然要见见我这样一个初中学生,这自然成了我一生中的一件大事。
那天,天气很好。下午,我来到东四一条并不宽敞却安静的胡同。门面不大,叶老的孙女叶小沫先在门口迎接了我。院子是典型的四合院,小巧而典雅。刚进里院,一墙绿葱葱的爬山虎扑入眼帘,使得夏日的燥热一下安静许多,阳光都变成绿色的,在上面跳跃着,闪烁着迷离的光点。
叶小沫引我到客厅,叶老已在门口等候了。见到我,他像同大人一样同我握了握手,一下子让我觉得距离缩短不少。落座之后,他用浓重的苏州口音问了问我的年龄,笑着讲了句:“你和小沫同龄呀!”那样随便、和蔼,拘束感消失了,作家顶上神秘的光环也消失了。越是大作家越平易近人,原来他就如一位平常的老爷爷一样让人感到亲切。
想来有趣,那一下午,叶老没谈我那篇获奖的作文,也没谈写作。叶老没有向我传授什么文学创作的秘诀、要素或指南之类。相反,他几次问我各科学习成绩怎么样。我说我连续几年获得优良奖章,文科理科学习成绩都还不错。他说道:“这样好!爱好文学的人不要只读文科的书,一定要多读各科的书。”他又让我背背中国历史朝代,我没有背全,有的朝代顺序还背颠倒了。他又说道:“我们中国人一定要搞清楚自己的历史,搞文学的人不搞清我们的历史更不行。”我知道这是对我的批评,也是对我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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