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云,闲情难忍,还要加上旧习难改,这旧习是眼前有书,手中有笔,单说手,就想写点什么。当然不是想发表,即写,就又是只能自怡悦,其后还会有藏之名山吧,于是大革命开始时灰飞烟灭的几篇谈人生的文稿真就死灰复燃。
艰苦的岁月,孤凄的清闲。一位花甲老人居然将艰难的日子大化为不可多得的自在,自在读书,自在走笔,自在怡悦。不为名,也不为利,只图个自我修身养性而已。就在这闲静的自在中,一部醒世之作问世了,这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出版的《顺生论》。《顺生论》用大白话蕴蓄了大世理,涉及到存在、生命、天道、命运、快乐,几乎把困扰人生的问题都剖析了个彻头彻尾,都阐述了个明明白白。展卷捧读,如醍醐灌顶,胸中困惑尽释,眼前尘色全消,将自己大化在自然中,将生命大化在社会中,和谐相处,生生不息,这是多么美好的境界。
当然,《顺生论》的面世不是从故乡油灯下拿回来就印行的,进入新时期他仍然费了一番心血,续写、修改,几易其稿,才成书卷。这会儿的文坛激荡着另一股潮流,西方的东西一涌而入,现代的,后现代的;结构的,解构的;魔幻的,黑色幽默的……。洪涛一样冲击着我们的墨色,流行的不少文字很快改变了颜色,成为别国思维,别国语式主导的产物。请理解,我这样说绝不是要闭门锁国,排斥异域文化,而是希望我们能用外来文化充实自我,化为自我的文化素质,再用自我的语式表述出来,形成中西合璧的文化景观,决不能生硬的照搬,也不能比照人家的牙慧去克隆产品。这时候,再看《顺生论》,以及张中行先生的其他作品,仍然不入流,用先锋、现代眼光看,是完全的落后,落后的没有一点洋味,土得简直能掉出渣来!然而,我在品读先生的文章时,从中读到的不仅是孔孟,不仅是老庄,还有弗洛伊德、叔伯华和尼采,只不过那高鼻子蓝眼睛的思虑大化到中国的大白话当中了!张中行先生用他的中国白话包容了整个世界!站在他包容的世界中看先锋,先锋是克隆的先锋;看现代,现代是克隆的现代。克隆的文学竟然也成为潮流,也能激发一代人的热情,这真让人感到惊奇。惊奇的目光回望文学克隆的激流,如同看到那股政治狂热的激流一样,实在是难以恭维!
这便提醒我们注意,当激情奉迎时势的时候,很可能造就极权专制,祸害的不仅是广众,难免不祸及到激情者本人;当激情追逐时尚的时候,很可能造就变异,曲扭的不仅是广众,自然曲扭最大的是激情者本人。最为可悲的不是被祸及和曲扭,而是受了祸及和曲扭却不以为然,反以为快,甚而像阿Q一般要用手中的笔画一个自己认为最圆的圆圈,献给要抹自己脖子的刽子手。由此更可以见出,先生用他的淡泊而宁静保持了民族的清醒,他用笔下的作品,为世人,也为文学创作者树立了一支新的标杆。无论别人怎么认为,我则愿意用毕生精力去追求这标杆的高度。
返回来再看先生对《青春之歌》的态度,那也是一种淡泊而宁静的境界。他曾对我说,人们都认为余永泽是影射我,我妻子则认为是丑化我,更是气愤。我劝她,我不是什么有地位的人物,影射我没有意思,丑化我更没有意思。况且,这是写小说,可以编造大小情节,又不是入史部的著作,何必较那个真!听听,仅这寥寥数语,就把当今文坛可能闹腾的一场满城风雨的名誉侵权官司化解了!有谁知道,那么多年他生活在余永泽的阴影里,落后、阴私、丑陋,笼罩着他的行迹,加大了坎坷,加深了沟坡,使他的人生更为艰难,更为曲折,然而,九死一生,挣脱磨难的他却淡然一笑,一笑了之,这是何等难得的宽怀!
如今,先生走完了他的人生历程,大化到另一个天地去了。杨沫也早就先他而去,离开了尘世。一场笔墨恩怨已成为红尘往事,提起来也没有多少意思了。我所以重提旧事,是想起了这么一段话,记不清是哪位作家写给蒲松龄的,却在蒲公身上寄托了自己的见地:一个作家在世时,他的地位决定作品的地位;一个作家去世后,他的作品决定他的地位。我无意抵毁杨沫,却更敬重张中行先生,虽然他一生没有进入时局的激流,也没有进入文学的激流,但我认为,正由于如此,他才会获得永生。
我以此追念张中行先生。先生,走好!
“把栏杆拍遍”的梁衡
马治权
去年年末,我收到一套《梁衡文集》,在这之前,我已读了他不少的散文篇什,如《觅渡,觅渡,渡何处?》《大无大有周恩来》《红毛线,蓝毛线》《一座小院和一条小路》《特利尔的幽灵》《跨越百年的美丽》《最后一位戴罪的功臣》和《把栏杆拍遍》等.
我和梁衡,不是患难之交,也非同学至友,我认识梁衡,正是缘于他是一位“精神上富有的人”。我第一次与他晤面,是在新闻出版署他的办公室,他那时已是副署长。我通过他大学同学的关系找到他,他很谦和地接待了我。大概谈话比较投机,我们有缘,他拿出一本他写的书——《新闻绿叶的脉络》,签上名给我。“这是一本讲新闻业务的书。”就在他签名的时候,我站起身来走过去,看到了他玻璃板下面压着的放大了的《张玄墓志》帖。《张玄墓志》是名帖,历来为书法家收藏家所重视。我说何绍基旅行两万余里,此帖一直伴随在身,无时不在欣赏。没想到梁衡从抽屉中拿出一个缩印本说:“我也是这样做的。"这个缩印本,剪贴得很精,只有64开大,可装在口袋里。初次晤面,《张玄墓志》缩小了我俩的距离。他惊奇我对《张玄墓志》的熟悉,我则钦敬他在从政之余不仅喜好文学,而且也如此喜欢书法。这正如他在《与朴老结缘钓鱼台》中所写的“在精神上富有的人,才有线相识于人,或被人相识。”
从那以后我们就在精神上相通了,他有稿件往来,我有信函回复。每看到他的新作,难免不为他的才华所冲动。于是就想,梁衡身兼重任,管理着全国上万家报刊杂志,他哪有时间写这样好的文章?一定牺牲了许多的节假日吧。所以又想,他做官不免有些可惜!假如他像许多专业作家,能静下心来专门写文章,那会有多少好文章问世啊!
有了这样的想法,我就给梁衡写信,把我的想法如实写了出来,希望他能逐渐隐退到一个有更多时间搞创作的岗位上。梁衡接信后,一如以往,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大概不想拂我的面子,或者说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太复杂。“人各有志,不可强勉。”我也知趣,以后便再也没有提类似的话题。
但我一次在杂志上看到了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他在清华演讲,同学们向他提问:“让你重新选择,会做什么?”他回答:“做官。"当然,他后面又有一些解释,说做官与讲政治的关系。我想我当时是有点自以为是了!我不仅不支持他做官,反而鼓励他隐退。其实他本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文人,写文章只是他政治抱负的一种宣言。他十分喜欢写一些重大的历史事件和重要的政治人物。因此我想,梁衡之所以能写出这些文章,皆因为他在政治上与这些人物感同身受。假如他不是现在这种角色,而是一个纯粹的文人,那么无论如何也写不出这种感觉,写不出这样的深度和高度。就像瞿秋白、范仲庵、辛弃疾之所以不同于李煜、李清照、柳永等人一样。
梁衡还使我想起陈毅元帅来。郭沫若称赞陈毅“天南一柱百战身,将军本色是诗人。”我以为梁衡也有如此特质。细读梁衡“人杰鬼雄”系列散文,便可看出他的政治情结。他在《觅渡,觅渡,渡何处?》中写道:“秋白与鲁迅、茅盾、郑振铎这些现代文化史上的高峰, <<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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