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打听到他的爱人是高龄产妇,心脏也不太好,很危险。
从早上8点一直等到下午4点,他在产房门外走来走去,偶尔长长地叹口气,一刻也没有离开。同样守在医院里的还有躲在暗处的李队、小吴和大刘。他们饥肠辘辘,很多天夜里蹲守,人困马乏,如果能吃一顿热乎饭菜,再美美地睡上一觉该有多好。
但是,大家只能守候在产房门前。
下午4点,产房里哇地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男人快步走到产房门口,搓着手,脸上却是笑意。
小护士出来,高声说:是个男孩。只是你爱人还处在危险期,你要好好照顾!
小吴的心咯噔了一下:是啊,整个生产过程,怎么不见他的任何亲属呢?如果抓了他,那产妇和孩子怎么办?
没办法,谁也不能让一个刚刚临盆还没脱离危险的产妇亲眼目睹丈夫被抓的惨剧。如果那对母子出了意外,李队说,我们会自责一辈子的。
那就再等等吧,反正都守了那么多天了,不在乎多这一两天。
李队跟小吴大刘碰了一下头,分配了一下任务,两个人盯着,一个人去吃饭,休息。3个人轮换着。
这一守就是6天。
每天,他熬了鸡汤喂她喝,抱着孩子傻傻地笑,甚至整夜整夜守在妻子孩子的床前。他跟最合格的丈夫最慈祥的父亲没两样。只是,他犯了法。
那一天,小吴吓坏了。他去菜市场买菜,到了菜市场,他三转两转就不见了。小吴立刻慌了神,如果发现了警察正在跟踪他,他逃跑或者出了意外,案子又没了线索,怎么对上级交代呢?更重要的是产妇和那个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谁来照顾呢?还有产妇能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吗?
那一瞬间,李队甚至对这几天按兵不动有了怀疑。这么辛苦,真的会有好结果吗?他会知道他们的苦心吗?
好在只是一场虚惊,他在一个角落里买鸡蛋。他闪身出现在李队和小吴的视线里时,两位警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6天后,他爱人的老妈赶了过来。她也度过了危险期。是收网的时候了。
他走出医院的大门,警察们出现在他面前,亮出了逮捕证。
他很沉默,绝口不交代同伙的情况。李队长把这些天跟踪他的事儿讲给他听。他起身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一个多月后,他爱人才得知真相。
那6天,他守候的是病危的爱人和刚刚来到人世的孩子,李队小吴和大刘守候的是法律之外的人间温情。
这温情比惩罚更能直抵人心。
你是我心底最完美的缺陷
作者:安 宁
在一个公园里,我遇到了他们。
男人长得很丑。五官像是被某个孩子随手画成的,连修葺都无处下手。而左边的脸颊,还有一道难看的烧伤疤痕。站起来去丢垃圾的时候,右腿还轻微地瘸着,从侧面看过去,矮小瘦弱的他,犹如一株营养不良的灌木,长在树木葱茏的林中,既看不到头顶的蓝天,也无法深深地,抵达泥土最丰厚的一层;而路人呢,则每每都用镰刀或者拐杖,毫不留情地,将他奋力地拨开或者砍掉。
而她,则是个盲人,每走一步,都需要他的搀扶,除了用耳听着游人在喷泉前兴奋的尖叫,用鼻嗅着周围的花香,这个公园于她,似乎有些多余。她既不能欣赏似锦的繁花,也不能像其他女子一样,打着漂亮的花伞,怡然自得地在园中散步。她所能做的,只是倚靠在他的身边,晒晒太阳,听听鸟叫。
几乎每一个走过的人,都会一脸同情地看看这一对特殊的夫妇。投向男人的眼光,大多是匆忙中带着点不屑与高傲,似乎他就是面镜子,不仅可以照出路人的荣耀,亦可反射出他的丑陋与卑微。投向女人的视线里,则基本是同情,想她眼盲本已不幸,此生还要与这样一个被社会视作边缘的男人一起度过。甚至,更为可怜的是,别人丢给他的白眼和嘲弄,她从来都看不见。
她显然是渴了,听到叫卖雪糕的,便笑着朝向他,像一个嘴馋任性的小女孩,让他去买。他不知说了句什么,竟是让她咯咯笑着轻轻捶了他一拳。不管他说了什么,在路人的眼里,那一刻的她,犹如一朵娇羞的莲花,嗔怒里满含着妩媚的温柔。
他朝卖雪糕的摊位走去,她则侧耳倾听着他的脚步声,又用空洞的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摊位前聚了很多的人,他耐心又焦虑地站在人群的外面,一边瞅着冰柜里飞快少下去的雪糕,一边回头看着不远处安静坐等着的她。人们就像在看一个天外飞来的外星人。更多的人,自动地闪开来,不是为他让道,而是不想与他站得太近。
他就这样在别人淡漠又锐利的视线笼罩里,掏出两元钱,放在柜上,转身挤出了人群。
他脸上的表情,随着走近女人,变得愈发地柔和起来。等到坐下来,替女人剥开雪糕外面的包装时,他的眉眼里又重现昔日柔软清亮的底色。那支雪糕,他们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许久,一直吃到阳光薄薄地洒落下来,轻纱一样,将他们环拥住。等我再一次经过他们身边时,他正牵着她的手,朝一个水池旁走去。在那里,他很认真地扶她蹲下身去,而后为她洗着手上残留的雪糕的汁液。那一刻,他们互相倚靠着,水中的倒影,晃动着,犹如一池盛不住的幸福。
爷爷,让桐桐再帮你卷支烟吧
作者:风为裳
1.
爷爷是在我的婚礼前三天走的。那天,我还在婚纱店试婚纱,电话惊心动魄地响了起来,姑姑泣不成声:桐桐,爷爷……爷爷不行了!
每个路口都在堵车,我和晨阳给爷爷买了中华烟,我的眼泪像拧开了的水龙头止也止不住。那条走过无数次的路这次仿佛永远也走不完。到了巷口,我恍惚了一下,巷口空空荡荡,而每次我回来,爷爷总是在这里站着,不管是几时,爷爷都要等在这,用目光把我迎进家门。
这次,爷爷的目光不在了,我的眼睛再次泪光粼粼……
2.
我穿着婚纱站到爷爷的床前,爷爷的眼睛睁着,嘴微微张着,我拉住他的手,手却不是我熟悉的温热,而是冰凉……我喊了声爷爷,人倒了下去。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晨阳出去为爷爷守灵,屋子里只剩下我跟姑姑。
姑姑拉着我的手,桐桐,爷爷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把桐桐嫁出去,看着她别受委屈……
爷爷那么心疼我,可是,他再也不能抽我为他卷的烟了,再也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陪他下馆子了,想到这些,我泪如雨下。
我记得晨阳第一次跟我来看爷爷时,爷爷拉着我的手臂给晨阳看这块疤,他说:晨阳,桐桐是个苦命的孩子,你不能伤了她。他的话郑重而不容置疑。就像我6岁那年被他带到法庭上,他说:桐桐是个孩子,对一个孩子能下这种毒手,我怎么能饶他们?
我撩起胳膊给大家看,那是被烧红的铁条烫的,我的继母比白雪公主的后妈更狠。
那场官司我赢了。从此我跟爷爷一起过。那一年爷爷57岁,奶奶过世得早,爷爷病多,风湿、高血压。我跟爷爷说:长大了,我挣了钱,天天请你下馆子。爷爷嘿嘿笑着说好。
3.
7岁,我上小学了,花费骤然增多。爷爷不知从哪买了个毛驴车。每天早上,用毛驴车送我上学,然后就去小批发
市场拉脚。
每天晚上,我跟爷爷最开心的事情就是他掏出来一天拉脚的钱,他说:桐桐,帮爷爷数钱。那时,我们祖孙俩在昏黄的灯光下,像百万富翁一样数着一块几毛的钱。有时钱多,爷爷会抽出两毛给我,想买啥买啥。那口气很自豪,我也为爷爷自豪。可是,每晚我都会听到爷爷睡觉时的哼哼声,我知道他的腿肯定又疼了。
看到这种样子,我跟爷爷说:要不,我回我爸那儿吧?
爷爷卷烟的手抖了一下,烟末儿洒到了地上,他低头拢起来,说:桐桐,爷爷是想你陪我哩!
我哭出声来。从那天起,我学会了帮爷爷卷纸烟,学会了做饭,学会了给爷爷洗衣服。他是我最亲的亲人,爷爷在,我就不会再害怕了。
爷爷的小驴车属于非法营运,被城管遇到,是要收车罚款的。那次,我在家里做好了饭,左等右等爷爷不回来,我的心里像揣了小兔子,怦怦跳个不停。终于爷爷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不知什么时候,爷爷的腰弯得这样厉害了。
爷爷的衣兜撕破了,裤子上沾满了泥水,毛驴车呢?爷爷没答,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说:没事,咱们吃饭。
那晚,我跟爷爷没有数钱。爷爷躺在床上叫我:桐桐,给爷爷卷支烟吧!我坐在他身边,给他卷了一支烟,可是他并不抽,只放在鼻子边闻了又闻,他说:桐桐,你快点儿长大吧,长大了,嫁了人,爷爷就放心了。我的泪哗地就流了下来。
毛驴车被城管收了去,我跟爷爷靠他极少的退休金生活。偶尔姑姑会偷偷给我们送点儿好吃的,爷爷总是舍不得吃,全都留给我。再或者姑姑偷偷给爷爷塞点儿钱让爷爷买药,爷爷更是舍不得花,就连买烟叶也舍不得,他总是卷上一根烟,闻了又闻。
4.
父亲又出现在我跟爷爷的生活里时,我觉得不可思议。眼前这个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的人,是我那个只会喝酒打人的父亲吗?
过了好久我才明白,传说爷爷住的小巷子要动迁,父亲回来是讨好处的。爷爷说我不想你跟着我过苦日子,如果那畜生有良心,我把钱都给他,然后我回乡下老家去。
我说:爷爷,桐桐就是想跟你在一起,就是想帮你卷一辈子纸烟!爷爷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眼睛,他说:你这孩子,你这孩子……
爷爷去菜市场做搬运工,除了挣点儿零花钱,人家还会送他些卖不掉的菜。左邻右舍也会同情我们祖孙俩,谁做了好吃的,都要端给我们一碗。爷爷总是对我说:桐桐,咱们受人滴水之恩,这辈子走到哪,都别忘了。
从小学到初中,所有写人的作文,我写的都是爷爷。有时候我把作文读给爷爷听,爷爷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我说:爷爷,知道吗,你是我的偶像,一辈子的偶像。爷爷赶紧摆着手说:那可别,把爷爷当偶像,你还有啥出息?
家很小,很穷,但是,快乐一点都不少。过年时,我跟爷爷会用家里有的菜,包各种各样的饺子。守着别人家淘汰下来的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我跟爷爷过了一年又一年。
5.
我考上大学,爷爷又高兴又难过。他在家里转来转去,我知道他被上学的学费难住了,就说:爷,要不我就不读大学了,咱就在近处找个工作,再找个对象,守着您,多好!
爷爷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养你,不是要你养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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