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
跪下来,叫一声娘
赵欣
国庆节学校放假7天,热恋中的女友忽然提出,要和我一起回一趟老家,见一见我的父母,我顿时变得惶恐不安。
从踏上列车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要告诉女友自己家庭的真实情况。看到头一次出远门的她是那样的意趣盎然,又不忍心扫了她的兴致。
经过一夜颠簸,火车停靠在古城邯郸。我们又转乘汽车,坐了将近六个小时,才回到我的家乡——一个偏远的山区小城。此时,灰头土脸的女友已经累极了,靠在我身上,勉强笑了笑,问:“咱们到家了吧?”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嗫嚅着:“不,还要转车。”
女友很奇怪:“你的父母不是在县委工作吗?”
“可是……可是……”我的脸烫得厉害,“他们都住在乡下。”
“那上下班多不方便呀!”
单纯的女友没有多想,又说:“不过,这样也好,乡下空气新鲜,我还没去过乡下呢。”
我有些苦涩地叹了口气,拉着她,上了一辆开往乡下的破旧的公交车。
车上已经坐了不少人,但迟迟没有开走的意思,在零乱肮脏的车站里很慢地兜圈儿。女友百无聊赖,不停地左顾右盼着。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报纸杂志,谁看报纸杂志……”
“喂,有《当代青年》吗?”女友推开窗,向外喊。
“有!有!”那个中年妇女急忙向这边跑。她满脸油汗,皮肤黑红,一身沾满灰尘的衣服已辨不出本来的颜色。
我立刻惊叫了一声“啊……”旋即弯下腰,用手遮住脸,躲在女友的背后。
女友挑出一份《当代青年》从车窗里递出钱,但中年妇女却不接,她脸上堆满了卑微的笑,说:“5元一份。”
“可是,这本书的定价是4、5元。”
“姑娘,我在车站里卖书,是要交管理费的。”
中年妇女的嗓门很大,而且沙哑,这对于有着良好家教的女友来说,无疑是种不可忍受的噪音。她厌恶地嘟囔了一句“无商不奸”,正要掏钱,两个穿制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嘴里骂骂咧咧地边往外推搡那个中年妇女边说:“你这个月的管理费还没交呢,谁叫你又来了?”
我稍稍抬起头,向外张望,只见中年妇女的脸上的笑容更加卑微了,她不住地向那个和她儿子差不多大的年轻人鞠着躬,赔着不是,解释说:“月底我一定把管理费补齐。您知道吗?我儿子在外面读大学,学费很高,最近又交了个女朋友……说出来你们怕是不信,你们别看我臭婆子不怎么样,可我未来的儿媳妇却是大学校长的女儿哩!”
“就你这样子,还能有个上大学的儿子,还想娶大学校长的女儿当儿媳妇?!”两个年轻人放肆地大声笑着,顺手推了中年妇女一把,她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倒了,头碰在水泥台阶上,顿时流出了鲜血。
两个年轻人毫不在意,用嘲笑的目光看着在地上呻吟的中年妇女,甚至想把她拖出去,以免挡了别人的路。
“住手!”
我忽然站起来大吼一声。我喊得那么响,车站里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包括我的女友,他们都呆呆地望着我,傻了一般。
我跳下车,冲过去,推开两个年轻人,搀起那个中年妇女。我站在车站的台阶上,声音不高但是很有力地说:“是的,她只是个乡下妇女,很穷。她没有钱,却有超出常人的自尊;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她却培养出一个上了名牌大学的儿子……”说到这里,我眼眶一热,猛地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在中年妇女面前,泪流满面地、声嘶力竭地、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娘!”
后来,女友在我家住了三天。三天里,我,女友,爹,都没有什么话。
娘躲了出去,不愿见我的女友,我知道,尊贵的、城里来的准儿媳妇第一次上门,却遇上了这种事,娘心里不安。
第四天,女友没打招呼,独自一人回了武汉。
爹给她的红包,她没有要,放在枕头边。那里是1万元钱,二老让我们毕业后结婚用的。
回到学校后,我没再去找过她,她也没有再找过我。偶尔见了面,也只是互看一眼,淡淡的。
我想,她是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不会。我欺骗了她,也欺骗了自己的良心,我亵渎了我们的感情,也亵渎了自己的娘亲。
可是没想到,毕业后,女友最终还是回到了我身边。我们一直没有再谈那件事,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empirenews.page--]
直到新婚之夜,我问她为什么可以原谅我,她才平静地说:“只为你在那种场合下能够跪下来,叫她一声娘……”
【赏】
1.坦诚实录,原态呈露。
受虚荣心驱使,碍于面子,一些人有时也会做出有违道德良心的事情,但不是人人都有勇气坦诚地记述出来,也不是人人都能够把这些材料“实录式”地写出来,而本文作者却毫无遮掩地原生态地呈现了这一切,把事情的整个过程,把自我的心理变化,甚至把一个个细枝末节都如实地和盘托出。这样在运用材料上“实话实说”,真实地写出别人心中有、而别人笔下无来,不为巧而“弄巧”,文章自然会使读者受到真情的撞击和心灵的震撼。“实录”这一运用写作材料的技法,比较适合记叙实感性很强的事件。
2.“点”上着色,撼人心魄。
本文在娓娓的叙述过程中,很注重材料动情点的捕捉,并用心在“点”上着色,以达到撼人心魄、引人深思的效果。例如,当“我”看到母亲受到伤害时,抛却了一切顾虑,大吼“住手!”,跳下车,冲过去,搀扶母亲,很动情地当着众人夸赞母亲,而且“眼眶一热,猛地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在中年妇女面前,泪流满面地、声嘶力竭地、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娘!’”读到此处,人们禁不住潸然泪下,由衷地为这位儿子叫好。文章不只是在描写的“点”上着色,还凸显了自责心理的“点”,例如:“我想,她是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不会。我欺骗了她,也欺骗了自己的良心;我亵渎了我们的感情,也亵渎了自己的娘亲。”这一个个文字击打着作者的心,也同样叩击着读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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