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描写对象是人。文学作品写人总是力求把人写活,让人物从一个个文字符号中现出他独特的音容笑貌,使读者简直觉得如闻其声,如见其人。怎样才能达到这一要求呢?只靠精细地描写人的眼、耳、口、鼻、身材、装束,是难以办到的。一张普通的照片也可以纤毫不爽地再现出人的这些外部特征,但在帮助我们把握这个人的内在精神面上,它却往往不如漫画家用几根线条勾成的图画。人们常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文学作品写人,难也就难在写"心"--揭示人物心灵的秘密,写好他的内心世界。列夫托尔斯泰说过:"艺术的主要目的--如果世界上有艺术而艺术也有目的的话--就在于表现、说出人物灵魂中的真实,说出那种无法用简单的语言说出来的秘密。"人的内心世界是异常丰富复杂的,所谓"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就指明了这种情形。因此文学创作者要塑造出有血有肉、鲜明动人的艺术形象,就不能不付出最大的努力去观察、理解的生动地表现人物的内心活动,揭示人物灵魂中的秘密,发掘人物心灵深处的情感潜流。作品对人物的内心世界展示得越具体、细腻、充分,它的人物刻画就能做到以一当十,以少写多,富有强烈火的艺术感染力。 写好人物内心世界,写好人物的情感活动,并不仅仅是描写出人物对某一特定事物的情感态度。比如,一个科技人员经过长期的刻苦钻研,成功地完成了一项新技术遥设计,他的心中充满了喜悦之情;一个男青年经过长久的犹豫,终于鼓起勇气向他钟意的姑娘表示爱慕之情,得到发肯定的回答,他不由得心花怒放,兴高采烈;一个高中毕业生首次参加高考失利,心中充满了懊丧之情;一个中年妇女突然听到丈夫死于车祸,震惊和痛苦使她一时之间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类似这样一些情感活动,当然是文学作品经常写到的,也是应当努力把它写好的。但是,这些情感活动的性质比较单纯,人物情感激荡的强度虽然比较大,但方向是单一的,情感的表现形式也比较外露,易于掌握。对于文学创作说来,写好人的这类情感活动一是很难。比较困难的,是要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发掘出那些包含着丰富的内容、具有矛盾的性质,而又并不一定具有相应的明显的外部表现形式的情感活动。他们是隐藏在人心深处的某些互相冲突的情感因子的纠结、萌动。有的是由于人物在复杂的现实矛盾中所处的特殊位置而引起的复杂的心理活动,只觉得酸甜苦辣一时涌上心来,却又剪不断,理还乱。人物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却无法理清这一团乱麻似的东西,无法明白表述在他心中翻腾着的、互相冲突的各种性质不同的情感。这样一种复杂难言的感情,正是集中地、感人地揭示人物内心世界秘密的关键所在。抓住它,并且给以细致的分寸得当的描写,人物性格的独特性就能被读者真切地感受到。还有另外一种更为复杂的情形,由于人物的性格和他在现实社会关系中的位置,他的内心深处已萌生了某种感情,这种感情已经在影响着甚至左右着他的行动,但他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情形的存在,或者由于某种心理原因,他不但对别人甚至在自己内心也竭力否认有这种感情存在。这种情形说来似乎有些玄妙,其实在现实生活中是经常可以遇到的。一个矜持、自负的姑娘对某一男青年萌生了爱慕之情,但这种刚刚从地平线上冒出来的感情是微妙的,隐蔽的,甚至是以变形的姿态出现在她的内心的。她对他的态度在这种隐蔽的感情的影响下,已开始发生了某些细微的变化,她或者比平时更愿意接近他,或者恰恰相反,显得特别憎恶他,不必要用冷淡的态度、尖刻的语言去对待他。此时此际,她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产生了爱慕之情,如果有人指出这一点,她还可以予以否认,而这种否认(至少在当时)也可能是真诚的。又如,拿近年来常生在某些人中的"红眼病"来说,在一些人中,可能是明显的忌妒心理在作怪。他看见他的同事、同学,特别是原来被他瞧不起的人,现在在工作上取得了成就,或被委以重要的行政职务,或经过正当的途径勤劳致富,便心怀醋意,肆意诋毁。但也有一些人,他不承认自己患上了"红眼病",认为自己对他毫无忌妒之心。当他受到这样的批评时,可能还会感到委屈。其实,忌妒之心在影响着、左右着他的行为,但由于舆论对于这种错误的批评,他自己也知道忌妒决不是一种拿得到桌面上的理由。因此,从一开始起,忌妒这种褊狭的卑下的感情就以一种变形出现在他的内心深处。文学作品如果能够透过人物见之于外的语言、行支动,深深地发掘出人物心灵深处的秘密,才有可能真正把自己的人物写活,使他具有独特的情感反应和情感的表现形式,使读者获得强烈的、鲜明的印象。 人物的情感活动地"诚于中"的,它必然要通过各种途径而"形于外",那些为隐蔽自己的真实感情而采取的行动,也是内心情感"形于外"的一种途径。因此,要深入揭示人物心灵的秘密,写出在他内心深处激荡翻滚的情感潜流,虽然是困难的,却不是不可能的,古今中外的文学前辈和当代许多著名的作家都在揭示人物内心活动和心灵秘密上付出了辛勤的劳动,给我们留下了许多杰出的范例和宝贵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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